67_他们为什么仍在相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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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

  肖池甯一醒来,眼前便是一片墨绿的树林。月亮聚光灯一般地倒映在其间的池塘上,变成一瓣儿烟花似的光源,照出点点星斑,静谧又深邃。

  怎么会是《林中月夜》?

  他一时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混沌地眨了眨眼,想要看得更真切些。

  “池甯,美吗?”

  突然,一道貌似怀旧的声线从他头顶一侧传来,肖池甯霎时惊得往后一缩,这才发现自己手脚被捆了个结实,正斜卧在一个三人座真皮沙发上。

  后脑勺持续地钝痛着,他使劲仰起头去看那人的脸。落地灯下,岳则章那张与百科上的照片出入不大的脸呈现出追忆的神色,此刻就连嘴角和眼尾的皱纹都柔和非常,仿佛一个慈父。

  他双手搭在木拐杖上,目光淡然不变,仍旧望着挂在对面墙上的那副油画:“这是我收藏的第二件艺术品。”

  肖池甯挣扎着,试图去解手腕处的绳结。

  “第一件是他的成名作,《橱窗》。不过那时候我还在位子上,只能私下托人代拍。”岳则章抬起右手,轻轻顺了顺肖池甯被汗濡湿的额发,“池甯,是我把你爸爸捧红的。”

  肖池甯发现自己的努力皆是徒劳,索性在他腿旁舒服地躺平了,不屑道:“关我屁事。”

  岳则章低头笑了笑,手指愈发放肆地抚上了他的眉骨:“太像了。眉眼,”又勾勒着他的鼻梁,“鼻子,”继续向下摩挲着他的嘴唇,“唇型……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废话,”肖池甯说,“我是他亲生的。”

  “所以当然和你有关系。”

  岳则章移开手,看回了那副他前两日特地从邻市常住的别墅里打包来的《林中月夜》。

  “这几天我大费周章地到处打听,给他撑腰的究竟是谁,几乎食不下咽、夜不能寐。”他问,“池甯,你猜我最后打听到了什么?”

  肖池甯答:“打听到了我是你爸爸。”

  岳则章无所谓他嘴上逞能,平声道:“你在我的人手里买过可卡|因和迷幻剂,是吗?”

  肖池甯第一次听说这个巧合,瞬间警惕起来,偏得佯装吊儿郎当地问:“我从好多人手里买过这些东西,老头儿你说的是谁?”

  岳则章只报出那间酒吧的名字:“池甯,多亏你,照山才破了我的阵,你们不愧是父子啊。”

  肖池甯心中燃起了无名怒火。每次他问起这些事,肖照山要么转移话题,要么反复告诉他“没事”,从来不向他坦白背后的弯弯绕绕,以致于如今他竟不知事情严重到了什么地步,不知该如何应对岳则章的质问才妥当。

  他勉力勾起嘴角,故意挑衅道:“巧了,你想设圈套整他,我也想,我不愧是你爸爸。”

  岳则章摇着头笑了笑:“年轻人最该谨言慎行。池甯,你这张不饶人的嘴迟早会害死你的。”

  “像你这样的老头儿最该入土为安,则章,那你怎么还不去死?”肖池甯反问。

  岳则章垂眸看向他的脸,一丝被激怒的神情也无:“我们去死之前,不如来聊一聊你设了什么圈套作弄我的照山。”

  肖池甯道:“你先说你找人绑架我是打算要挟他什么。”

  岳则章毫不遮掩:“他手里一定有其它对我不利的证据,我会拿你当筹码去跟他谈判。”

  “唉,归根结底是我老了,没时间和他耗了。”他点了点右脚尖,用和朋友闲聊的语气说,“前两天没休息好,一不留神跌了一跤,把腿摔坏了。你看,我连拐杖都拄上了。医生说手术越早做恢复效果越好,我得赶去国外做手术,好好休养一阵子。池甯你呢,做

  了什么?”

  他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肖池甯自知不是对手,便言简意赅道:“往他烟里加了点儿料。”

  “加了你买的可卡|因?”岳则章不介意,“毒|品算什么,你爸爸可以创造出更伟大的作品了,以后他会感谢你的。”

  他似是遗憾地说:“池甯,看来我们的立场并不一致啊。”

  “是吗。”肖池甯不慌不忙地补充道,“可是我把他的手也废了。”他强调,“右手哦。”

  始终温和的岳则章终于沉下了脸色。

  他握紧拐杖,拧着花白的眉毛,厉声追问:“池甯,是真的吗,你把照山的手废了?”

  “老头儿,人体结构学过吗,肌肉和神经怎么工作的知道吗?”肖池甯尚未意识到灾难悄然而至,甚至详细叙述了一番过程,“一把五寸长的水果刀,照着肱二头肌内侧的正中神经和尺神经捅个对穿,你说能不能废?”

  岳则章腾地站了起来,拄着拐杖在布置得像书房的昏暗空间里来回走动。

  “废了……”他难以置信一般,絮声喃喃,“你居然把照山的手废了!”

  肖池甯躺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看着他,不大明白他为何作此反应。

  岳则章止住脚步,用拐杖敲打起地面,怒不可遏地震声道:“谁允许你这么做的!”

  他猛地回过身来,抬起拐杖笔直地指着肖池甯的脸:“你以为你是谁?!”然后他指向身后的《林中月夜》,“你以为,照山一辈子能画出几幅这样的画?!”

  肖池甯觉得荒谬至极:“你吼个屁吼!老子废的又不是你的手!怎么,心疼了?你配吗?他的天赋和才情不是你拿来洗|钱的工具,与其依你的意思画些垃圾画,不如什么都不画,老子就是要气死你!”

  “工具?”岳则章踱回沙发边,阴恻恻道,“如果他真的只是一个工具倒也罢了,二十年前我根本不会舍不得,随便开开口让那辆摩托车碾碎他的右手,哪儿还会有今天的这些不痛快呢?”

  他用拐杖戳了戳肖池甯的胸口:“暴殄天物,你比我狠。”

  肖池甯挑起眉:“所以你觉得你能用我威胁到他吗?他不会管我的,他恨死我了。”

  “他会。”岳则章肯定。

  他打电话叫来面包车里的那两个男人,随后拿拐杖指了指肖池甯的右上臂,轻声细语地问:“是这儿吗,你的刀就是从照山的这儿捅进去的吗?”

  肖池甯从他温柔似水的目光中读出了疯狂:“你想做什么?”

  岳则章调出了一个号码,按下免提把手机放到他脸旁:“我要你赔他一只手。如果照山同意的话。”

  肖池甯垂眸去看手机上的通话界面,果真是他烂熟于心的十一个数字。

  听筒里传来公式化的女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肖池甯莫名松了口气,不知是为了肖照山并非刻意地不接他电话,还是为了自己没机会听肖照山做出这个选择。

  他冷笑着看回岳则章:“我说过了,抓我是没用的。”

  岳则章叹了口气,扬声让在门外待命的那两个男人进来:“既然照山已经默认了,我们就开始吧。”

  他背过身,退开几步远,对那两个牛高马大的男人说:“把他的右手给我废了。听清楚,不是剁了,是废了,让他以后拿不起筷子写不了字。”

  肖池甯看见那两个男人向沙发这边逼近,不禁瞪大了双眼再度挣扎起来:“操|你妈!他什么时候默认了!岳则章!岳则章?!”

  然而岳则章已经拄着拐杖缓缓走出了暗室

  。

  两个男人不由分说,拎着肖池甯的手脚将他扔到了沙发下的水泥地上。其中一人解开缚住他手腕的绳索,用膝盖死死地压着他的胸口,借力按住了他的右边胳膊,另一人则在角落里挑了一截钢管,试了试手感就不留余力地朝他手臂上招呼。

  岳则章站在暗室门口,闭目倾听着门后撕心裂肺的哀嚎。

  钢管砸在肉体上的闷响意外地清晰可闻,头两下肖池甯尚且能骂天骂地咒他去死,挨了三下之后,他便只发得刺耳的尖叫。十下之后,他仿佛失了神,一直在叫肖照山的名字,求肖照山来救他。二十下之后,门内总算传来了绝望的哽咽声。

  肖池甯满脸是泪,失去了反抗的力气,气若游丝地哭着:“爸爸……救命……”

  岳则章睁开眼,神情平静,反倒是一旁的李助理听着,心头愈发不落忍,欲言又止道:“岳总,这……再打下去会不会——”

  岳则章横他一眼,打断了他的求情:“怎么,你想进去替他挨几棍?”

  李助理今天是第一次知道,一个普通人,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一具看似瘦弱的身体,竟可以爆发出如此震耳欲聋、绝望透顶的嘶喊。胜过痛失所爱,胜过他妻子的分娩,胜过他曾听闻过的一切险境和一切无助。

  他脊背发寒,连忙低头告错:“不不不,我听岳总您的。”

  岳则章整理好自己的衬衫领口,命令道:“备车回北京,把这几天准备的材料交到公安局。”

  李助理喉结滚动,恭敬应“是。”

  “让他每天给肖照山打两次电话,什么时候约好了谈判的时间,什么时候通知我。”岳则章又回头看了看紧闭的老式铁门,“如果肖照山不接,就再给肖池甯加点餐,务必要从他嘴里撬出些有用的东西来,他肯定知道不少。”

  于是,肖池甯就这么在分秒不停的剧痛中度过了漫长的一夜。

  他躺在地上,不敢挪动一寸,以免对碎掉的骨头造成二次伤害,也根本睡不了,连阖目养神都成了奢侈。

  他的右手肿得比大腿还粗,大块的血瘀渐渐从皮下浮上来,令他的整条小臂看起来极为可怖,好似要冲破已然绷成了一面大鼓的脆弱肌肤,溅射出黏稠的脓液。

  他痛得快死了。

  第二天,肖照山的电话仍旧无法接通。

  那两个男人见他被杀了威风,索性解开他脚上的绳子,没给他一点水和食物,故意坐在沙发上大快朵颐,吹嘘着自己的过去。

  肖池甯不知道自己是睡过去了还是昏迷了,总之待他再次睁开眼,窄窗下的日光就变成了惨淡的月色。

  远处若有似无地传来焰火绽放的声音,他的第一反应是自己原来在北京城外,而非今天竟是除夕,是该一家团圆的日子。

  他掀起沉重的眼皮,望向墙上模糊的、多年未变的《林中月色》,在心里很轻地叫了一声“爸爸”。

  第三天,肖照山关机了。

  肖池甯一大早就因为炎症发起了高烧,持续的疼痛和体内的高温使他在半梦半醒间来回浮沉。

  绝望从四面八方涌来,无孔不入,将他裹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茧。他一度痛到分不清自己是伤了哪儿,亦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哪些画面是幻觉哪些画面是现实。

  他上一秒看见肖照山穿着单薄的衬衫和毛衣,后颈是那片剪得利落的短发,正背着他站在无边无际的纯白雪野中,极尽温柔地哄他,让他乖,下一秒就看见那两个男人捧着盒饭,伸出手怀疑地抻开他的眼皮。

  第四天,还是关机。

  那两个男人大概是怕真闹出人命,买了消炎药和矿泉

  水一股脑往他嘴里灌,事后还给他喂了点剩菜。

  肖池甯宛如一具稻草人,任他们摆布。

  他这两天实在痛得麻木了,神经末梢都好似不屑于再往大脑里输送类似的信号,只消极怠工地提醒他去感知外界的温度。

  他冷得发抖,嘴唇干裂,毫无血色。那两个男人却觉得他好歹有了些精神,遂放下心来,重操旧业,对他拳打脚踢,逼问他肖照山手里是否还捏着其他证据。

  肖池甯有气无力地答:“我不知道。”

  其中一个下巴上长了颗肉痣的男人瞅准了他的肚子下脚,直接把他踢开了一米远,阴笑道:“你不是和你爹关系好得很,走大街上都要手牵手么?怎么会不知道?”

  舌根处涌上了一阵腥甜,肖池甯费劲咽下去,重复了一遍:“不……知道。”

  第五天,关机。

  他把那口咽下去的血全吐了出来,吐得更多。

  第六天,关机。

  肖池甯好像感觉到了灵魂的存在。他漂浮在半空中,没有了苦痛,整日地看着那副从小憧憬到大的《林中月夜》真迹。

  有一瞬间,他发现自己还是怨的,怨肖照山不接电话,怨肖照山和胡颖雪自杀的那天一样,不理他卑微的呼救。他恨不得肖照山下阿鼻地狱,把他这几天受过的痛统统挨上无数次,永世不得超生,永世备受煎熬。

  有一瞬间,他又发现自己其实已经没了心肠,认不得肖照山是谁,不论他来与不来,都和自己无关。

  还有一瞬间——不,是很多个瞬间,他发现自己其实非常非常非常想念肖照山。

  他好希望再见肖照山一面,哪怕是远远的一面。

  第七天,关机。

  肖池甯的高烧反反复复,咳嗽个不停,且胃痛难忍。

  他不知道自己失禁了五天,裤子上全是恶臭的屎尿。那两个男人终是忍无可忍,接了两大盆自来水,捏着鼻子嫌弃地把他从头到脚淋了个透心凉。

  似乎是岳则章打电话和他们说了什么,肉痣男中午出去了一趟,回来时手上不仅拿着外卖,还多了个注射器。

  “小朋友,睁眼看看,这是什么?”纤细的针头在肖池甯的眼缝里重了影。

  “痛吧?”另一个食指指背纹有十字架的男人诱惑道,“这一针打进去就不痛了,你会舒服很多的。只要你告诉哥哥,你爸爸下一步打算做什么。”

  肖池甯意识不清,只听见了后半段,仍旧毫无反应。

  “小朋友,海洛|因是个好东西,哥哥自己都舍不得用呢。”肉痣男笑了笑,把针头怼到了他左手的静脉上,“要试试么,比止疼药还管用。”

  肖池甯照旧是那一句“我不知道”,他只知道,眼下这一切是报应,他毁了肖照山的报应。

  肉痣男见他一副快要熬不住的晦气样子,犹豫片刻,最后把针头扎进了自己的手臂里。

  “好久没试过了,大过年的,”他瘫坐在地上,微笑着对纹身男说,“我偷偷爽一下。”

  第八天早上,肖照山依然关机。

  肉痣男的“中饱私囊”并没能让肖池甯重拾从这间冰冷黑暗的房间走出去的信心。他醒着的时间越来越短,早已失去了日子的概念。

  他有时会很困惑,不懂为什么岳则章不用其它方式给肖照山送信,或者直接杀了自己以泄心头之恨。

  直到这天中午,岳则章来了,在他身边亲手把《林中月夜》烧成灰烬,他才模糊地察觉到,原来岳则章也在折磨自己。

  “池甯,暖和一点儿了吗?”他问。

  肖池甯拿不出力气说话,他觉得自己就剩一口气吊着了,偏偏一直不死。

  岳则章望着那一堆跳跃的火,说:“照山的心可真硬啊,都不屑于和我作对了。”

  室内的温度快速升高,肖池甯湿了一早上的衣服逐渐被烘干,身子的确聊胜于无地暖和了一点儿。

  但也不过是“一点儿”。

  “给他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岳则章坐在沙发上,指示肉痣男打给肖照山,“如果他还是不接,你就能好好地睡上一觉了。放心,会是很长、很舒服的一觉。”

  “如果他接了——”岳则章看向窗外,“我累了,就让你们一起睡吧。”

  肉痣男昨天时隔已久地嗨了一夜,今天很是亢奋。他蹲在肖池甯面前,按下了免提键。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听筒里传来的不再是那个听腻了的女声,电话“嘟”了六声,肖照山居然真的接了。

  肖池甯趴在地上,干涸许久的眼球突然湿润不堪。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肉痣男瞄了瞄岳则章阴沉的脸色,邀功似地用力地掐了一把肖池甯的肩膀:“妈的,给我说话!”

  这点痛对如今的肖池甯实在是小儿科,他咬着唇,硬是没发出半点声响。

  他听清了刚才岳则章的话,肖照山不来,是他死,肖照山来,他们都得死。他确信,岳则章说得出做得到。

  他不要爸爸死。

  手机那头的肖照山似乎不大耐烦了:“再不说话我就挂了啊。”

  肖池甯眼眶通红地盯着手机屏幕,无声地乞求他别挂断。慢一点,久一点,说多一点,他想再听一听。

  纹身男看他顽固不化,径直踩上了他紫胀的右手。肉痣男向他投去嘉许的眼神,把手机递到肖池甯嘴边。

  “来,给你爹叫两声。”

  麻木多时的手传来新鲜的剧痛,肖池甯倒抽了一口凉气,没忍住发出了微弱的呻|吟。

  “肖池甯?”

  他叫我名字了,肖池甯想,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应声落了下来。

  肉痣男满意地收回手,笑着说:“肖大画家,整整七天,你终于肯接电话了,真是不拿你这个漂亮儿子的命当命啊。”

  “上周我一直在住院,今天手机才开机。”肖照山顿了顿,“我要听肖池甯说话。”

  “大画家就这点儿追求?”肉痣男笑意愈深,“我们很好说话的,让你和你儿子见上一面都不成问题。”

  他看向岳则章,岳则章默然颔首。

  “明天晚上九点二十七,11613,3975,大画家有空吗?”肉痣男问。

  肖照山稳重的声线忽起波澜,他不管不顾地大声吼道:“我要听肖池甯说话!现在,立刻,马上!”

  “怎么好好的还发起火儿了?”肉痣男拿着手机在肖池甯脸前晃了晃,“小朋友,你亲爹终于想起你了,跟他说说话呗。”

  肖池甯哽咽着吞下巨大的宛如永别的悲戚,三两下调整好自己的呼吸,用因极度缺水而沙哑不已的嗓音,狠下心说:“滚……别来,滚,滚啊!”

  可肖照山仿佛没听到,只一个劲儿地问:“你受伤了?肖池甯,说话,你是不是受伤了?”

  肉痣男先开口:“大画家,别浪费时间,等你明天把跟这个案子有关的所有证据带来不就知道了?”

  肖照山快把牙关咬碎了:“我会来,你告诉岳则章,我会准时到。”

  “好心提醒你一句。”肉痣男揪住肖池甯的头发,逼迫他仰起头来,警告道,“如果你报警,或者动了别的

  什么歪心思的话,明晚你可能就得从好几个垃圾桶里把你的儿子凑回来了。”

  说完,他便挂了电话。

  这一夜长得不像话。肖池甯咳嗽得昏都昏不过去,后脑勺、手臂、肚子和淤青的脚腕,身上没有一处不在痛。

  两个男人被他吵烦了,起身赏了他半瓶矿泉水,然后继续躺回行军床上睡觉。

  肖池甯看着那面原本挂着《林中月夜》,如今空空荡荡的水泥墙,越发想念肖照山。

  想他肃穆得像一座雕塑的睡颜,想他怀抱的踏实与温暖,想他在做|爱时眼睛里的自在与着迷,想他唯一拿手的面条的滋味,想他斗嘴斗不过自己,就干脆什么都顺着他说的样子。

  他无比后悔没能把肖照山的好再记多一点、记清楚一些。那时候他满心以为,往后的日子将足够精彩,他完全可以抛下所有依附于家庭和爱而生的忿恨与不甘,忘掉肖照山,忘掉池凊,重新活一次。

  现在看来竟好似一个痴儿的妄想。

  他忘不掉,亦无法重活。一切都不是沙滩上的脚印,涨一次潮便了无踪迹,而是一块坚硬的石头。风吹草动纵使不催变,日子一久,也能在上面刻下难以磨灭的印痕,催人念、催人旧,催人时时老。

  夜晚到底是太长了。

  天还没亮,肖池甯脑袋发晕,猝不及防地呕吐不止。他浑身抽搐地忍耐着剧痛等待黎明,然而未及破晓,他就陷入了昏迷。

  他再一次睁开眼,得益于岳则章的拐杖。

  “照山你看,他活得好好的。”

  天已经黑透了,不远处的省道上,往来的汽车交错照亮了山脚的这片荒地。肖池甯差点又沉沉地昏睡过去。

  “肖池甯,别睡,看看我。听到了吗?别睡!”

  可肖照山让他别睡。

  应该是肖照山吧……他动了动眼皮,努力尝试着让自己清醒过来,去寻找声音的来源。

  肖照山借着两个绑匪打着的手电筒灯光,瞧见对面躺在担架上受了重伤的肖池甯动了动手指,似是有了反应,遂不愿继续与岳则章周旋,平白耽搁时间。

  他心急地举起手里的u盘,沉声道:“让肖池甯过来,这里面的所有资料就归你。”

  岳则章腿脚不方便,不能久站,因此他始终气定神闲地坐在下属随身携带的折叠椅上。

  “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备份?”他定定地望着三米开外的肖照山,“还是说,你已经在来之前交给警察了?”

  “我不会拿我儿子的命开玩笑。”肖照山把u盘扔到脚下,作势要踢过去,“我们在日料店里的谈话,瞿成在我车里和你其他眼线通气儿的录音,包括那本伪造的账目和伪造的过程,都在里面,随你处置。”

  “不重要了。”岳则章将拐杖立在腿|间,笑道,“照山,你以为这是二十年前,我要你一幅画、一句承诺就会答应放你走,让你去过你想过的生活吗?”

  “你做梦。”他蓦地敛了笑,脸色陡然阴狠起来,“我以前对你太心软了,如今对你又过分纵容了。我可不想二十年后,拖着一把老骨头和你重复上演同样的戏码。”

  肖照山踩住u盘,不舍地将目光从肖池甯身上移开。

  他缓缓对上岳则章溢满杀意的眼神,镇定地说:“我也不是二十年前的我了。你信么,如果我和肖池甯十点十分没有离开这个鬼地方,会有人替我把这些资料公之于众,顺带抄送一份给警方的。”

  岳则章深吸一口气,仰望与城市大有不同的夜空:“我当然信,所以今天——”

  他低下头,看回肖照山,“你和池甯在这儿长眠吧,

  争取来世接着当父子。”

  “车祸现场我已经为你们准备好了。”他说,“死人罪大恶极,活人清白无辜,警方迟早会明白的。”

  肖照山瞬间绷紧了身体,警惕地环顾四周,可矮山并无任何异动。

  “你看不见他们。”岳则章拿拐杖在草地上磕了磕,“我精心挑选的狙击手,会尽量让你们走得痛快些。”

  他从折叠椅上起身,示意肉痣男和纹身男把肖池甯架到这儿来,方便远处的人瞄准。

  “照山你猜,我和他们约定的信号是什么?”岳则章背对肖照山,拄着拐杖站定在一丛齐腰的野草旁。

  肖照山置若罔闻,正试图叫醒昏睡中的肖池甯:“肖池甯,醒醒,我们得回家了。”

  那两个男人没有动作,甚至还退开了一些,似是咬定他们必死无疑。岳则章竖起了耳朵,耐心地听着身后的动静。

  肖照山小心地上前一步:“肖池甯,是我。”

  一身污秽的肖池甯瘫坐在椅子上,被夜风吹得有点冷,眼睛终于睁开了一条缝。

  肖照山大喜过望,下意识伸出没有打石膏的左手,做出拥抱他的姿态,步伐也随之迈大了一些。

  “小甯,跟爸爸回家。”

  肖池甯疲惫地抬起头,仿佛在确认眼前的画面是否为梦境,疑惑地轻唤了他一声:“爸爸……?”

  如若不是肖池甯,肖照山未必能发现自己对于小孩子竟有这般的耐心。

  他继续上前,与肖池甯仅剩一步之遥:“是我,是爸爸。”

  然而这就是信号。

  岳则章叹了口气,很是惋惜地说:“照山,为什么不把我的告诫当一回事呢?”

  话音未落,省道旁的防护林边缘,数只飞鸟突兀地拍打翅膀,四散着惊跃向空中。紧接着,不远处的另一篇山林里也传来类似的不祥的动静。

  肉痣男和纹身男反应迅速地从后腰拔出手|枪,对准了肖照山。肖照山目不斜视,咬紧牙关飞扑向肖池甯,将他护在怀里,带他滚落在地,堪堪躲开两颗擦肩的子弹。

  省道上的汽车呼啸而过,寂静的山林里同时窜起一连串致命的窸窣动静。

  隐藏在黑暗中的不知是魑魅魍魉,还是天降神兵,纷繁的影子和子弹上膛的声音一齐啃噬着在场所有人的神经。

  突然,一束束剧亮的冷光猛地照向这片不够宽敞的平地,好似索魂的黑白无常。

  岳则章大怒,脖子上青筋凸起:“肖照山!”

  “跑!”纹身男第一个反应过来。

  影子们现身了:“警察!不许动!都给老子抱头蹲下!”

  直到这时,肖照山才敢肯定,刚才林中的异常不是岳则章的手下所为,而是事先摸清周围地形的警察制服他们的标志。

  乱中有序的追捕开始了,他却没兴趣再看一眼。

  失望颓丧整整一周,提心吊胆一天一夜,宝贝终于失而复得,哪怕是滔天的怨愤此刻也尽数化作了疼惜。

  他倒在草地上,用一只手紧紧搂住痛到不断啜泣的肖池甯,后怕至极地吻着他的额角:“对不起宝贝,爸爸来晚了。”

  尽管自己同样浑身颤栗,但他也很想当一次儿子的英雄。

  “没事了,乖。”肖照山热泪盈眶,语气坚定,“以后没有人能伤害你了,爸爸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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