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_他们为什么仍在相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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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为了晚上能不落人面子吃下点东西,肖照山换了身衣服,特意步行到小区外的干洗店拿回了出差前送过去的西装和皮鞋。

  一来一回,穿上西装抓好头发,消化得差不多了,他便拿上车钥匙出门去画廊接陈渝。

  肖照山打算明年在画廊旁边开一个私人放映室,吸引更多有消费能力的年轻人来这儿约会、拍照,甚至是自制微电影,所以今天的酒局是他做东,要请影协的会长和书联的副会长吃饭,商量合作的事情,顺便帮意欲进军文化产业的老同学牵个线搭个桥,带陈渝见见世面,勾兑勾兑人情。

  对于陈渝当初为什么愿意跟他,他一清二楚。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肖照山欣赏陈渝这份不择手段想往上爬,想比同龄人爬得更高更快的好胜心。更何况,陈渝床上放得开床下收得住,不论是床伴还是助理,他都表现得不错,是个明白人。因此不论是这回还是去意大利,他都如其所愿,点名让他同行。

  下班高峰期路上很堵,陈渝在车上确认了酒店的订位和菜单,向肖照山说明了画廊年末大展的筹备进度和出差期间推延的相关事宜。

  说罢公事,他顿时有些局促。从坐进副驾驶座起,他就察觉到今天肖照山的心情不太明媚。

  事实上,肖照山的脸色和心情并不一定同步,绝大部分时候他都显得十分平静,似乎没有任何人能真正激怒他,也没有任何事能让他发自内心地开怀大笑。

  此刻也是。

  换作两个月前,陈渝还根本无法从他的表情揣摩出他真实的情绪,但现在,尤其是前些日子见识了兴致高昂时突然满目怒意抽身而退的肖照山后,陈渝自认诊到了一些脉象。

  又是一段半天都挪不了几米的十字路口,他试着把手覆在肖照山握着变速杆的手上,讨好地开口道:“肖老师,别生气了。”

  肖照山闻声转过脸来,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儿,随即突兀地扬起嘴角,把手抽出来,捏住他微翘的下巴晃了晃:“我怎么生气了?你说说看。”

  陈渝装作不懂地回答:“北京的交通就是这样的嘛,我们堵,张会长和刘会长肯定也堵。”他凑过去亲了亲肖照山的上唇,“不着急,我们已经提前一个多小时出发了。”

  肖照山从他的下巴摸上了他的脸颊,目光随着指尖注视向他的眼睛,然后柔化下来,像在凝望自己真正的爱人。

  “你挺聪明的。”他笑意渐深。

  陈渝在他掌心蹭了蹭:“哪有,我只是比别人离肖老师近了一点,更容易看见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而已。”

  闻言,肖照山毫无预兆地发力,伸手揽住他的后颈,将他拉到自己眼前。两人顷刻间呼吸交缠无处躲藏。

  “那再近一点呢?像这样,”肖照山压低了声音,语带笑意地问,“你是不是就能看穿我的心了?”

  陈渝大惊,但随即便强逼自己镇定下来,状若依恋地搭上肖照山的肩膀,垂眼嗫嚅道:“恐怕得再近一点才行。”

  话音一落,他就迫切地吻上肖照山的唇。

  肖照山当然不会没看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慌失措,不过他仍旧纵容地和他分享了这一刻顾左右而言他的亲密。

  这也是他喜欢陈渝的一点,拥有年轻人特有的狠劲儿,又像个爱使小机灵的小动物,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绒毛去撞别人的软肋。

  如果肖池甯能像陈渝一样,圆滑些,量力而行些,而不是总想着如何挑衅他,他说不定也可以和池凊一样,装作不知情地将他当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好孩子。

  然而肖池甯身上时常有种愚蠢的倔强,实在让他无法对此视而不见。

  得益于提早上路,在堵车的情况下两人也在约定时间前十分钟抵达了目的地。

  诚如陈渝所言,三位客人堵了半天才姗姗来迟。最早到的是有求于人的董欣,最晚来的是影协的张会长,迟了一个小时,八点才到,一走进包间就连连告罪自罚三杯。

  肖照山依旧得体地笑着,向他介绍了另外两位和自己的助理陈渝。几人一阵寒暄,坐下来天南地北地聊,说近况也说时事,就是不谈生意。

  白酒喝了半个多小时,董欣已经有点上脸,肖照山见老同学酒量不佳,再这么喝下去指定谈不上正事就倒了,便向陈渝递了个眼色,让他帮忙挡挡酒。

  张会长是个吃得开又爱玩儿的五十岁老头儿,见年轻帅气的陈渝比刚刚活跃不少,还主动向他献殷勤,又见带人来的肖照山始终对他客客气气笑脸相迎,心里顿时猫挠似地痒了起来。

  学艺多年见惯了这档子事儿的刘副会长见他老盯着陈渝劝酒,立马对上了信号,愣是趁陈渝去上厕所的当口,从桌子那边绕到这头来和肖照山勾肩搭背地碰杯。

  陈渝喝了不少,从卫生间回来见自己在肖照山身旁的位置被占了,迷迷糊糊钻进了套,自觉地挪座到张会长身边坐下了。

  张会长搭上他的肩膀,借着酒气怼到他脸侧,一个劲儿问他今年多大了,在什么学校学什么专业,毕了业会不会留在肖照山的画廊里云云。

  酒一杯杯灌下去,陈渝以为是自己今晚表现不错得了前辈青眼,喝得十分干脆答得也诚实。

  张会长被他乖巧的样子弄得兴致大起,遂越贴越近,最后跟烂醉似地倒在他的肩上,搂住了他的腰,压低声音和他咬耳朵:“小陈,你们肖总疼人吗?”

  陈渝登时就清醒过来,背上冷汗止不住地往外冒。

  他刚出来实习的时候不是没听说过各位大佬的风月事,但他以为这种情况绝不会发生在自己这种大男人身上,就算有朝一日碰上了,那也得是他先出手。

  肖照山要样貌有样貌,要钱有钱,性|事上没什么不良嗜好,工作上也够有手腕和才华,他上赶着倒贴都来不及。至于这年过半百,啤酒肚宛如十月怀胎生不出的糟老头子,他只剩作呕。

  陈渝端着酒杯尴尬地笑,不动声色地往反方向后仰,一副防御的姿态。他知道这个人物自己得罪不起,不能现场发作,当着刘副会长和董总的脸下肖照山的面子。

  于是他放下酒杯,拿起筷子,作势要吃菜,趁机从张会长的怀里脱身:“今天的菜不合口味吗?我看您都没怎么动筷。”

  张会长左手平放在桌上,右手却没有收回来,就势捏了把陈渝的屁股,然后绕到桌下搭在他的大腿上,食指隔着他的西装裤暧昧地挠了挠:“小陈觉得我喜欢什么口味?你夹一筷子我尝尝。”

  陈渝笑容僵硬,一语双关道:“万一我选的菜您不喜欢,坏了您心情就不好了。”

  “你不选怎么知道我喜不喜欢呢?”

  张会长的右手缓缓向上,像条吐着信子的蛇一般,悄无声息地匍匐至他的裤|裆。

  他盯着陈渝在茄汁鲍鱼上陡然一顿的筷尖,抬高了声音,爽朗地夸赞道:“很会选嘛,这个就很合我口味!”

  话音刚落,他就意味深长地收紧五指,捏了捏那团软绵绵的东西,甚至逗弄似地挑开他内裤的边缘,发出了只有两人能听见的一声脆响。

  陈渝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惊惧地愣在座位上瞪大了眼睛。等他反应过来,只觉得自己被巨蟒缠住了身体,窒息得反胃。肖照山哪能没注意到桌子对面的异常。他向刘副会长介绍了董欣的本行,同他从服务业聊到了文物修复,期间没忘记见证陈渝愈发满溢的窘迫和恐惧。

  他的余光瞥到陈渝好几次抬起头,用目光无声地向他求救,但他并不理会,接着和贵客们交谈。

  三人很清楚看不见的桌子下面正在发生什么,都心照不宣地说着与张会长无关的一些事,仿佛在为一个夜猎的走|私商打掩护。

  肖照山借机轻松地撬开了刘副会长的嘴,把新项目的想法讲了讲,和他谈起了版权合作与人才引进。然而才说到一半,桌子那边就爆发了一声惊呼。

  众人闻声望过去,发现是陈渝不小心把酒杯碰洒了,正慌乱地抽着纸巾擦拭桌面和张会长淋了酒液的右手。

  刘副会长见好友张会长面露不快,扭过头问:“怎么了这是?”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喝得有点多,刚刚没看清楚,手抖了。”他忙从座位上起身,“我去卫生间整理一下。张会长,刘副会长,董总,”最后他看向肖照山,努力抬了抬嘴角,“还有肖总,失陪一下,你们接着喝,不用管我。”

  董欣自己就经历过这种场面,她看在眼里,好心替他打了圆场:“这是喝多了?我瞅着都快站不稳了。老肖,你跟着去看看呗,别让人待会儿眼抖,进成女厕被轰出来了。”

  这话听着讽刺,被变相拒绝的张会长心里多少舒坦了点儿,沉默地放他走了,但脸色仍旧不好看。

  陈渝来不及向她递去一个感谢的笑容,逃也似地离开了包间。

  酒店卫生间修得豪华,哪怕是男厕也宽敞得有十几面镜子。不幸中的万幸,肖照山没有跟来,他怕肖照山会让自己识相点儿。

  陈渝扶着马桶,把今晚吃进去的东西吐得干干净净。他晕晕乎乎走到水池前,脱下外套挽起袖子,漱了口洗了脸,然后抬头看向镜中狼狈的自己。

  刚才张会长已经把他衬衫的后腰拉了出来,手在他背上摸了不知道多少个来回,就差没解开裤腰带当场来一炮。他克制不住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不停吞咽口水才没让自己吐出来。

  本想着自己好歹是肖照山的人,张会长不会太过分,肖照山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在另一个男人手下受辱——直到他看见肖照山目光扫过他,视若无睹地向张会长举杯,然后别开了脸,继续和人谈笑风生。

  陈渝这才明白,原来在那个房间里,他已不是“肖照山的人”,他根本连“人”都不是。

  他突然想到了满身是血,在办公室里发疯的肖池甯。

  在那场闹剧之后,他不止一次地在和几位要好的同事出去聚餐时,听他们议论肖照山不管肖池甯的死活,把他扔在杭州自生自灭了十几年的事,不知真假。因此他也没意识到,这是命运对他的警告。

  哪怕不爱肖照山,也注定会疯掉的警告。

  他能亲手将自己血流不止的亲生儿子送进警察局,那把自己可有可无的情人之一送到生意伙伴的床上也不足为奇。

  陈渝头痛欲裂。

  他想到自己一个人在闷热逼仄的出租屋里埋头苦读,发誓要走出县城再也不回来的高三,想到自己每天骑着车在校园里穿梭赶课,处理完校团委和社团的琐事,只能到24小时自习室里熬夜学习保持名次的大学时光。

  肖池甯昨天说他就是个傻|逼,那时的他还告诉自己,开弓没有回头箭,如果犹豫迷茫,那等于前功尽弃。然而此时的他已然想着,他不止傻,他还贱。

  他最贱。

  那一晚张会长没能带走他,他在卫生间里待到了饭局结束,就算后半程出了这个意外,但正事好歹是谈了下来。肖照山在楼上开了两间房,安排好节目,勉强把张会长和刘副会长给哄高兴了,这才和董欣下来找陈渝。

  他不生气,充分理解初出茅庐的年轻人的惶恐和坚持,不会因此惩罚陈渝什么,毕竟陪酒并不是他的义务。只是他对于如此轻易就试探到了一个人的底线略感失望。

  肖照山和池凊不同,他没有请专职的司机,向来喜欢自己开车。他给自己叫了个代驾,打算和董欣去会所里喝会儿茶,聊点刚才不方便聊的事,又替陈渝叫了车,给司机多塞了两百块让他把人送到家门口。

  但临走时,陈渝却突然醒酒了一般,在后座睁开双眼,清明地望向肖照山,问:“肖老师,你谈下来了吗?”

  肖照山关门的手一滞,扶着车框看了他半晌,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回去好好休息,明天给你放半天假。”

  说完他便直起身,后退半步拍掉手上的灰,示意司机可以走了。

  “等一下。”

  陈渝按下车窗叫住他,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仿佛刚跑完了一场马拉松,站在终点疲惫地笑起来。

  “肖老师……肖总,明天我可能不会来了。”

  肖照山左手揣在西装裤裤兜里,小臂上搭着深蓝色的西装外套,即使喝了近两斤的白酒他的脸上也看不出任何醉色,衬衫干净整洁,只解开了两粒扣子,露出喉结和一点锁骨。他始终挺拔清醒地立在路坎上,俯瞰他的宣告,无动于衷地等待他的下文。

  于是陈渝再也笑不出了。

  没有人在乎他经历了如何的挣扎。

  没有人在乎这是否是他的终点。

  他低下头,倏忽阖上眼哽咽起来。热泪滚落,从耳畔滑进发间不见了踪迹,只剩泪痕被车外他曾无比向往的北京的霓虹映成斑斓的彩色。

  他鼻尖通红,声音嘶哑地重复着:“我怕,肖老师……我知道怕了。我想考研,我想回去读书……”

  肖照山见状,皱起了眉头。不是为被动地失去了一个合心意的情人和称职的助理不悦,而是为自己想起了十四岁的肖池甯。

  原来肖池甯也会害怕吗?

  “我知道了。”

  他不知道。

  正如三十多年前他看着亲眼目睹了背叛的母亲面色不改地带他去买新衣服新鞋子,然后平静地打包行李带他离开了那个家一样,如今他也感受不到任何余情。

  “明天酒醒了去人事部走流程。”

  他没有再看那道泪痕一眼,转身离开了陈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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